我摸着粗饼上的余温听见外头的脚步声已经跑远了。
月光从磨坊破窗漏进来在地上洒了片银霜那银霜里还印着小丫头歪歪扭扭的脚印——左脚偏外右脚往里扣像只小鸭子。
我突然想起今早她躺在井边时脚腕上还系着根红绳绳头打着死结是她娘怕她被鬼勾走魂魄系的。
“哥哥。
” 细弱的声音又从门缝里钻进来这次带着点颤音像被风吹晃的铜铃。
我抬头就看见小桃的脸又贴在门缝上羊角辫散了一绺沾着草屑眼睛亮得像两颗泡在蜜里的葡萄。
她往门里塞了块粗饼饼上还沾着炉灰转身就跑辫梢的红头绳在月光下晃了晃。
我摸着饼上的余温听见自己心跳声。
这乱世里总有些热乎的东西烧不化灭不掉。
第二日晌午我蹲在村头老槐树下啃凉馍裤脚突然被扯了扯。
低头就见小桃仰着脸鼻尖沾着面粉手里攥着块布包塞到我手里时还偷偷看了眼四周。
“哥哥我知道你不是叫花子。
”她声音压得极低像怕风把话吹跑“昨儿夜里我醒了迷迷糊糊看见你坐在草堆上手里攥着个圆铁片嘴里念咒。
你指尖还泛着光跟庙里菩萨脚下的金漆似的。
“ 我手一抖馍渣子掉了一地。
这小丫头倒有双尖眼睛——我昨儿夜里确实在试着用爷爷教的口诀沟通乾坤玉佩圆盘上的古篆被灵气一激泛出淡青色的光没想到被她瞧了去。
“嘘——”我蹲下来用袖子给她擦了擦鼻尖的面粉“可不能跟旁人说。
” “我不说!”她急得直摆手辫梢的红头绳甩得更快了“我就想...就想帮哥哥。
昨儿那个穿白旗袍的女人又去张婶家了说她家娃中了邪要喂药。
我、我能帮你盯着她不?“ 她仰着小脸眼睛里亮得像落了星子。
我突然想起爷爷说过最干净的眼睛能看见最脏的邪祟。
这小丫头生在泥里却长了双通灵性的眼。
我从怀里摸出半块灶灰包在她手心里:“若再见到她给谁喂药就往她鞋里撒这个。
灶灰是人间烟火气能破她的迷魂术。
“ 她用力点头攥着灶灰的手紧成个小拳头跑出去两步又回头从兜里掏出块烤红薯塞给我:“我娘烤的可甜了!” 红薯还带着体温我捧着它站在原地看她的小辫在巷子里一颠一颠像只扑棱棱的小麻雀。
乱世里的人心原是比我想象中更热乎的。
“小子!” 拐杖敲地的声音从巷口传来带着股子狠劲。
我抬头就见王瘸子杵着根枣木拐杖瘸腿在青石板上拖出条白印子身后还跟着三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一个个缩着脖子往他背后躲。
“你惹大祸了!”王瘸子把拐杖往地上一戳唾沫星子溅到我脸上“白大夫悬赏五十大洋抓’装神弄鬼的野种‘! 弟兄们都说你该滚蛋再赖着不走老子也保不住你!“ 我盯着他发颤的喉结——他说“保不住”可他那攥着拐杖的手指节白得像要裂开。
这老乞丐精得很嘴上狠眼里却透着算计。
我从裤兜摸出半块银元是前儿夜里在村外打跑两个日本斥候时从他们身上搜的军票换的。
银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我轻轻放在他掌心:“王头你说全县乞丐一个月吃饭要多少? 要是我能让你们每天拿两顿热饭谁还稀罕她的臭钱?“ 他捏着银元的手猛地一缩浑浊的眼珠转得飞快。
我知道他在算——五十大洋是现钱可我许的是长久饭票。
这老乞丐最懂乱世里活下来的从来不是能挣快钱的是能找着稳当靠山的。
“你要啥?”他压低声音拐杖尖在地上画了道浅痕。
“城里每条街巷的动静我要知道得比狗鼻子还快。
”我蹲下来指尖顺着他画的痕划了道圈“东头茶楼的说书人西巷裁缝铺的老板娘南门外赶车的老李...他们的嘴比城门楼子的哨兵还灵。
” 王瘸子盯着我看了半响突然把银元往怀里一塞拐杖在地上敲了三下。
那三个小乞丐立刻散了像泥鳅似的钻进巷子里。
“后半夜来土地庙。
”他瘸着腿往反方向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小子你比那白大夫精。
可精过头了容易折。
“ 我望着他的背影笑——他哪里知道我精的不是算计是这世道的人心。
后半夜的土地庙飘着股霉味供桌上的蜡烛被风一吹火苗子直打摆子。
王瘸子蹲在供桌底下怀里揣着个破瓷碗碗里盛着半块冷馒头。
“白大夫搬去西巷绸缎庄二楼了。
”他掰了块馒头塞嘴里“近儿跟个戴礼帽的日本商人碰头说的是东洋话咱弟兄听不懂。
”他突然压低声音“赶车的老李说黑松岭坠机残骸被日军拉走了就少了块‘像锅盖的铁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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