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动测试成功的狂喜如同高原上骤来的疾风猛烈却短暂。
当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一个更为艰巨、甚至堪称枯燥的任务摆在了整个项目组面前——分析那堆积如山的测试数据。
这些数据记录在长长的、密密麻麻的打孔纸带上描绘在无数张示波器拍照留下的相纸上更填满了厚厚的、写满人工记录数字的笔记本。
它们是机器在极限振动下最真实的“体检报告”每一个异常的峰值每一段微小的波动都可能隐藏着潜在的隐患或者指向更深层次的优化方向。
“同志们”陆知行站在掩体中央面前是几张临时拼凑起来的桌子上面堆满了数据记录他的表情严肃而庄重“振动测试我们扛过来了但这只是‘体检’过了关。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读片’从这些数据里找到任何一点蛛丝马迹确保我们的‘箭’万无一失!” 他拿起一卷沉甸甸的打孔纸带纸带哗啦作响:“这些数据重于山!它关系到未来火箭能否顺利升空关系到我们国家的声音!任何一点疏忽都是犯罪!” 任务下达掩体里立刻变成了一个没有硝烟的数据战场。
没有人抱怨经历了生死一线的考验大家都明白这些冰冷数字背后承载的分量。
分析工作异常繁琐和耗时。
没有先进的计算机辅助大部分工作依赖人力。
林云深自然是这方面的主力。
他仿佛是为数据而生的那些在常人眼中如同天书般的波形图和数字串在他眼里却有着清晰的逻辑和脉络。
他常常一个人坐在角落面前铺开一大片数据记录手指顺着曲线移动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连水都忘了喝。
高原反应似乎在他专注于数据时被遗忘了只有那过于苍白的脸色和偶尔因缺氧而出现的轻微眩晕提醒着旁人他的身体并未完全适应。
刘思敏则展现了女性特有的细致和耐心。
她负责组织和核对所有人工记录的数据确保其准确无误并按照时间、测试量级、监测点位等进行分类归档。
她的字迹工整清晰笔记本被她打理得像一件艺术品。
她还主动承担了给大家读纸带数据的任务用一种平稳清晰的语调将那些抽象的孔洞翻译成一个个具体的数值方便林云深和其他人进行分析。
“频率35赫兹X轴向加速度峰值8.7G……” “电源母线纹波电压瞬时升高至150毫伏……” “存储器校验码第1024次读写时出现一次孤立错误……” 她的声音成了掩体里一道独特的背景音。
王铁柱虽然看不懂太复杂的数据曲线但他有他的办法。
他拿着放大镜仔细比对不同振动阶段拍摄的机柜内部结构照片寻找任何可能出现的、哪怕极其微小的位移、形变或者螺栓松动的迹象。
他那双善于发现机械问题的眼睛此刻如同最精密的探伤仪。
“嘿!你们看这儿!”他突然喊道指着两张不同量级下拍摄的同一块辅助电源板的照片“这块板子右下角的固定螺丝影子位置有细微变化!俺怀疑它松了!” 众人围拢过来仔细比对果然发现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差异。
林云深立刻调出对应时段该区域的加速度数据果然发现了一个与环境振动不太吻合的微小高频抖动。
“王工好眼力!”林云深由衷赞叹“这个松动虽然没造成立即故障但在长期振动下很可能导致连接器磨损或断裂!” 赵庆民和其他年轻技术员则充当了“人力计算器”和“跑腿”的角色帮着进行大量的数值计算、图表绘制以及在掩体、临时数据整理室和宿舍之间传递资料。
戈壁滩上昼夜温差极大白天穿着单衣在掩体里还嫌闷热晚上裹着棉大衣整理数据却冻得手脚僵硬。
工作量大时间紧大家只能连轴转。
困了就在堆满数据的桌子旁趴着打个盹;饿了就啃几口冻得硬邦邦的窝头或压缩饼干。
掩体里弥漫着汗味、机油味、纸张和墨水味还有一股因缺乏新鲜空气而产生的浑浊气息。
陆知行统筹全局自己同样埋首于数据之中。
他需要把握整体方向判断哪些异常是致命的需要立即解决;哪些是次要的可以后续优化;哪些可能只是测试误差。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起皮但他审阅每一份数据记录时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一天深夜众人都已疲惫不堪。
赵庆民靠着墙壁打起了瞌睡脑袋一点一点。
刘思敏读数据的声音也带上了浓浓的倦意。
王铁柱对着照片眼睛酸涩得直流眼泪。
只有林云深还保持着高度的专注他正对一段异常复杂的波形进行傅里叶变换分析(用手算)试图分离出其中混杂的、可能预示着某种潜在共振的频率成分。
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手指因为长时间书写和计算而微微颤抖。
陆知行走过去将一杯刚刚烧开、还烫嘴的热水放在他手边。
“云深休息一下。
不差这一会儿。
” 林云深抬起头眼神有些恍惚过了几秒才聚焦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陆工就差一点……这个频率成分很隐蔽但我感觉它很关键……可能关系到我们之前没考虑到的一种耦合振动……” 看着他几乎透支的样子陆知行心中不忍但知道他此刻正处在突破的关键期强行打断反而不好。
他只好用力拍了拍林云深的肩膀:“量力而行。
” 说完他转身对其他人说:“大家也都歇十分钟!活动活动手脚喝点热水!” 他拿起一个冰冷的窝头走到掩体门口借着清冷的月光慢慢啃着。
仰望高原浩瀚的星空那每一颗闪烁的星辰都像是他们正在解读的、无数数据点中的一个。
他知道这个过程很苦很磨人但这就是砺剑必须经历的打磨。
只有将这些数据真正吃透将每一个隐患都连根拔起他们手中的这把“剑”才能在关键时刻亮出最锋锐、最可靠的锋芒。
数据重于山。
他们正在用最原始的方式也是最负责任的态度一担一担地将这些“山”移开为通往苍穹之路扫清最后的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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